谁的悲哀？

谁的悲哀？

文/世纪迷茫

那是我亲身经历，并且始终难以忘怀的一桩旧事。

 二十多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在职工医院任内科医生。 夏天，我在住院部值班。

 中午，突然接诊一名危重患者，男，28岁，体形消瘦，工人，深度昏迷。向家属询问病情得知，那天正好是患者的儿子满1周岁生日，午饭时，患者一时高兴，饮白酒半斤多，之后突然摔倒，口吐白沫，鼾声大作，不省人事。随即呼救护车，送至医院急诊科。 

 仔细检查之后，得出的结论与急诊科医生的诊断完全相符——脑血管意外。在给予吸氧，脱水，激素等紧急处理的同时需作腰椎穿刺，进一步确诊脑血管意外的性质是属于缺血还是出血，以指导下一步的治疗和用药。 

 这时候，上班时间到了，负责病房的资深医师来到办公室。这是一位毕业于60年代，有着近20年临床经验的老师。老师看过病历，又作了仔细检查，感觉无论从患者的年龄，体形，既往病史等等，都不好考虑脑血管意外，倒更像是糖尿病高渗性昏迷。于是，急查血糖，血糖果然很高，十几个毫摩尔，再对照书上有关糖尿病高渗性昏迷的描写，结果完全符合！于是，整个治疗方案全盘改变，首先停用所有含糖的液体，改用生理盐水，并请示院部，派救护车去医药公司急购胰岛素。 治疗方案变了，血糖降下来了，甚至到后来，血糖已经降至低血糖水平了，患者不但没有苏醒，昏迷反而不断加重。

 下午5点多，老师不再坚持糖尿病诊断，指示作腰椎穿刺，结果是全程的血性脑脊夜——蛛网膜下腔出血！根据患者既往无心脑血管病史，考虑可能是由于脑血管畸型急性破裂所致。 这时候， 虽然诊断明确了，但患者已经失去了救治的时机，再改用原先的治疗方案，病情也是每况愈下。

 晚上9点，患者终因呼吸循环衰竭离开人世。之后，虽然又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心脏复苏，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起死回生。 那一刻，家属不得不面对患者已经死亡这一事实。

 在医生办公室，患者的妻子抱着刚刚满一周岁的儿子，失声哭泣，她怀中的孩子不知是由于亲情在冥冥之中的感应还是由于受到母亲哭声的惊吓，也是不停的哭着闹着。此外，还有患者年近60的父亲，虽然没有失声哭泣，但已经是老泪纵横，说话时嗓音哽咽。他说，他家住农村，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死者是最小的，他退休那年，在决定由谁顶替进厂的问题上曾经思前想后，并且因此伤了大儿子的心。本来指望小儿子顶替后能够帮补家用，但儿子刚进厂，收入并不高，之后又是恋爱结婚生孩子，如今，又赶上这样的天灾人祸，不要说孝敬，如今，儿媳妇能够把孩子扶养成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说话间，老父亲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说到儿子的死因，老父亲丝毫没有责怪医院和车间。他说，医院和车间都尽力了，怪只怪他儿子命不好。因为在治疗的过程中，他亲眼所见，医院一直在积极组织抢救，没有药的情况下，立即出动救护车到医药公司取药，车间也是，不仅仅本小组的同事们一直守在儿子身边，车间的工会负责人，党支部书记也都亲临病房，并且派专车把他从农村接来能够如此，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老父亲越是这么通情达理，我听了之后心里越不是滋味。本来，患者的病来势很凶，退一步讲，即便当时在诊断上不出差错，甚至确诊之后立即准确定位出血部位，再请专家教授开颅也不一定能够转危为安，但我们在治疗上先入为主，耽误了时间，这一点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心里依然是隐隐的不安，老父亲的叹息，患者的妻子和儿子的哭声，以及他们今后所要面临的种种困难。 

 在医院里发生类似这样的事，到底是谁的悲哀？